筑屋记 中国美丽建筑行

阅读(2607) admin 2016-10-26

雾霭中的淡墨山水,是黑白勾勒的缥缈仙境;山水环抱的粉墙黛瓦,是黑白勾筑的美丽人居。皖南之南,青烟在屋顶上升腾,树木在匠师的刀笔下蜕变,一个“从一棵树到一栋屋”的故事,就此开始慢慢上演……

 

晨起

    天空刚下完夏季的新雨,整片山林吸收足了日月的精华,云雾里的大山褪去了缠裹在身上的白衣,露出了坚实的肌肉和毛发,雨后娇媚的山村在大山面前像个梳妆的新娘, 滴着露珠、吐着新绿。粉墙黛瓦,在羞羞涩涩地等待大山对她的拥抱。

    古村的建筑要添新妆了,大地孕育出人们衣食住行每一件物华。像寻取食材一样,村民筑屋之前的首要任务是到山里寻找适合的材料。选材、砍伐、收集、装车、运输、下料,就像准备一场宴席一样,每一个环节都十分考究,从时辰、尺寸、到方位,无微不至,细节里充满了对山川的崇敬和对传统的尊重。就是这些代代相传的规矩和讲究构成了我们历史长河中的建筑营造法式,和我们对人居文明最自然的认知和感受。山岳为神,河川为灵,只有对自然心存敬畏,自然才会向我们回馈爱和吉祥。从一棵树到一栋屋,却饱含了天地人神的传说和律动…… 

    清晨是筑屋的开始。从炊烟起到炊烟灭,还没等屋顶打鸣的公鸡下来,主人已备好了一桌好饭菜,泛着油渍的咸鸭蛋透着主人对盖新屋的喜悦和自信。木匠师傅们洗漱完毕聚集在饭桌前,老师傅第一个剥开今年新腌制的大鸭蛋吼了一嗓子:“开饭喽!开工喽!祖师爷赏饭喽!”一天的筑屋日记在这个简单的仪式下启动了,我,一个在皖南屏山夜雨中不期而至的投宿客,正好撞上了这一场原汁原味的古村民居筑屋事件,恰好为“中国美丽建筑行”活动写上了这篇从一棵树到一栋屋的成长日记——《筑屋记》。

 

匠造

    院子里堆积着从山里运来的木料,树皮上还带着未尽的木香。小师傅在老师傅的指导下拎着电刨子开始进行筑屋前最基础的工作,清理树皮、整理木料。就像一幅好的书画作品开始前书童研墨的工作一样,虽枯燥无味,但这第一步却至关重要。

    刨树皮就是清理依附在木材表面的表层附着物,让灰色的树皮从树干上剥离开,重归大地,同时让木材更坚实密致的本质裸露出来,为下一步加工成更细致的圆料或方料做准备。随着电刨子的嘶吼,细小的木屑从刨口喷射出来,不一会儿泛着青苔的青石板地面上布满了一层白花花的“初雪”。刨掉的内层木皮打着花卷,挂在木料上、掉在院子里,拼拼凑凑、长长短短就像那青藤先生写的行草,勾出了一地的随意、一院的潇洒。

    几斗烟的工夫后,老师傅开始接过刨去表皮的白花花的树干,开始计量,拉线弹墨,为木材量体裁衣,规划整栋大屋每一根木构件的尺寸方圆、长短粗细。就像为自己女人裁衣一样,房屋的曲线、轮廓、高峰、低谷、身躯、四肢,有经验的师傅对新屋每一份长短、宽窄、肥瘦都早已熟悉琢磨透了。口口相传的营造法式、匠造图谱在木匠师傅的脑子里已开始打草稿,绘蓝图,装订成册,有模有样。

    老师傅运用墨斗弹线给每一根木料规划出宽窄肥瘦,好使树木瘦身变成标致的栋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眯着只眼,对着线,就像个狙击手似的调准算计,慢慢地绷紧线,扣着弦,往上一挑,啪!墨线直直地印在了木料上。弹好墨斗,点好香烟,再啐口唾沫,老师傅抡起斧头又开始给木料招呼上了。一顿斧声木影后,树干被整的圆的圆、方的方,一棵棵大树就这样被师徒二人轮番上阵,逐渐有了栋梁之材的雏形。

    我在一旁看得眼热,拎起个木匠师傅的刨子也想试试身手。一样的工具一到我手里却开始蹩脚,不太听使唤,在木方上老打滑。我使劲将刨子往前推,好不容易才蹭下了一块木皮。一旁的木匠师傅默默地看着我,然后拍拍我的肩膀,拾起刨子给我示范起来。弓腰、静气、凝神、酝势,刨子的刀片泛着寒光。随着刨子在木方上徐徐前行,白花花的木皮优雅地从刨口涌出,坚实的木料在师傅的控制下就像那软软的面团被刨口削成一片片面片儿。左一片右一片,刨掉的泛着树木香味儿的木皮飞舞着,划出优美的弧线,好似飞跃即逝的火花离开母体时进行的告别式。这哪是在加工木材,分明是艺术家在表演。

    经过选料、去皮、弹墨、斧劈、推刨等一系列严格程序,几经打磨,一株株来自山中的原始树木褪掉乡土的泥藻,露出白净结实的躯干,精精神神、抖抖擞擞地在院子里排着队等候检阅。有方有圆的栋梁之材已集结完毕,下一步就是将其中的材料再分类细化,打榫卯、锯木板、起异形、标编号……

 

宴师

    经过师傅们几天的辛苦努力,精工细料已渐渐备齐,就等选择良辰吉日开演上房大戏。正式上房之前一顿美食美酒是必不可少的。安徽盖民居或翻修老宅前,先请盖房的师傅吃一顿大席。肉要够肥、鱼要够鲜、酒要够浓,这样上房上梁才能格外有劲,倍儿精神。再拮据的村民在盖房时都不会吝啬,一定好酒好菜,鸡鸭鱼肉全上,讨个热火吉利,否则除房子盖的拖拖拉拉不说,以后瓦片漏不漏雨,窗户透不透风不敢保证外,还会被乡亲们耻笑。

    在烟酒茶肉的滋润下,师傅们哼着小曲说着村间俚语,闹着乡民的荤段子。年长的师傅点燃一支“红塔山”, 吐完几圈梁上烟,在盖房主人和徒弟的吹捧下,脸上泛着红光,得意忘形地吹谈着自己多年盖房的手艺和彩头,不经意间却把自己的绝活给露了出来。这时有“心计”的小徒弟就赶紧给大师傅填满酒续上烟,有一句没一句的套着师傅的看家本事。

    在席间的烟雾和酒杯中,在一句唱罢一句又和的戏说里,古老的中华民族建筑文化精髓就这样被有心的学徒给记下来,并慢慢传承发展。等小徒弟熬成了老师傅,在若干年后的另一场盖房酒席上,又在烟酒茶肉的混合催化下被传承下去……

    这是一场在酒桌上的乡土建筑艺术课堂,没有博导,也没有硕导,更没有厚厚的论文,只有真正民族建筑精髓的提炼和传承,民族建筑艺术在推杯换盏中自然流淌,在烟雾缭绕中逐渐升华。

    建筑的文化离不开生活的文化,生活的文化更离不开美食的文化。美食美酒是人和人交流最自然的媒介,也是艺术的催化剂。自古以来,没少见哪些个大艺术家、大诗人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原来在美食美酒对于艺术的催化上,乡间和庙堂的机理是一致的。

 

起屋

    精神气足了,好时辰也到了,起屋上房的仪式终于开始了。石雕的柱础卧在放好样的大屋轮廓四角,就像神兽伸出的四个爪子,抓住乾坤大地,磬伏起来。笔直而坚挺的大柱与柱础咬合,舒展挺立起腰板,向上延伸直指天空。有了四方大柱,就有了界定家园的场域。正是四方大柱划定出的天地间这方小小的乐土,供人们生养繁衍。

    大屋有了“四肢骨架”,还差分割天与地之间的房梁房檩。此时,屋顶上便成为众匠人的主阵地。筑屋现场,木匠师傅、小工、杂工、房屋主人大家齐上阵。在大师傅的统一指挥下,大小栋梁之材按照编号和事先计划好的蓝图,上下左右、东西南北、青龙白虎……梁檩有序交错,屋顶渐现成型。

    “人”字的屋脊威风八面地挺立着,忙活的人们在这个大的立体“人”字中上下穿梭,人的精神传递到木屋的魂魄里,合成一个“众”。看着这一副由汗水和人字构成的立体画面,我终于更深刻地体会到了中国传统中“众志成城”的含义。每棵树木汇聚成“森”,每个人物合力成“众”,世间万事万物离不开合,有合才有生长,有合才有力量。合和分是两个既对立又统一的概念,就好似太极阴阳,始终伴随着时间的推移,空间的转化,岁月的轮回。

    当种子从大地冒出,长成小树,小树长成大树,大树和大树继续连成片组成森林,森林被采伐作为木材,木材又被加工成筑屋的栋梁,栋梁汇聚组合成大屋,大屋开始为人们遮风避雨。多少年后,大屋老了,朽了,散落倒塌,树木重回大地,化为泥土继续滋润万物……

 

屋定 

    大屋立起来了,波浪般起伏的瓦片像墨色的水面向四方荡漾延展,承载着苍天雨露,汇聚了天地灵气。灰白的墙以他们坚实的脊梁托举起灰色屋顶,期盼着丰收,祈福着四方。屋顶,这一笔灰色凝重的线条分割着天与地、神和人,崇高而壮伟。

    一直以来,中国人爱把中式屋顶称作“戴帽子”,可能在传统文化“士农工商”排序里,一直把做学问、出仕为官当作人生最大的追求。每一顶沉沉的官帽承载着十年寒窗的期盼,每一个形似帽翅的挑檐寄托着每一个家族多少代人扬眉吐气的希望。

    远处隆隆的雷声就像鼓点一样催促着一场粉墨大戏的登场,天空翻滚的云团好似那蟒袍上锦绣的官纹。同一片天空,不同的历史,记载着多少文化的记忆和传承,历史是由一点一墨书写出来,我们的文化也是由一棵棵树筑成一栋栋屋,然后筑成一片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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